杂食,杂食,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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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GH/尤杨】人造太阳 第八章、第九章 全文完结

第八章

  在走出卧室门之前,我再次把宪兵队发来的调查报告仔细地阅读了一遍。

  经过一路排查,最终在绿洲街中段的一个邮箱处找到了威胁信的出发点。监控显示,在六月十八日下午五点四十四分,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投递了最终送到我手上的那份信件。此人名为杜兰·德尔沃,是一名食品厂仓库管理员。根据他的陈述,他对信件内容一无所知,之所以会去寄信,是因某天下班路上遇到一陌生人,对方声称只要德尔沃帮忙把这封信放进信箱里,便会付给他相当于他两个月薪水的第纳尔,而他最后也确实得到了这笔钱。

  当调查人员问他“收信人是已逝的杨文里元帅,你不觉得此事相当可疑吗?”时,杜兰·德尔沃是这样回答的:“是很可疑,但当时我正在为女儿下学期的学费发愁呢。”

  那位陌生人的身份仍在调查中。而经过检测,信封、信纸上没有除了属于我和德尔沃以外的人的指纹。好消息是,信封里的陶瓷刀片上没有任何有毒有害物质。

  我食指指腹上的伤口早就愈合了,现在只剩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线条,却不知为何,仍在隐隐作痛。

  我关掉调查报告的电子页面,看着自己映在暗下来的屏幕上的脸,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打起精神来。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让我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眼袋都比平时明显了些,我不想让威利看见我满脸倦容的样子——尽管他根本不想看见我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令我意外的是,一大早走到客厅,我就看到威利盘腿坐在茶几旁的灰绵羊毛地毯上,两只手臂搭在桌面上,浅色的睡衣在晨光中泛着光芒。因为他背对着我,所以不清楚他具体在做什么。听见我的脚步声,那颗毛茸茸的黑色脑袋转过来,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扭了回去,继续埋头忙碌他手上的东西。我没有自讨没趣,默不作声走到厨房做了杏仁葡萄干燕麦粥、苹果干酪焗法棍作为今天的早饭,留一份放在餐桌上,端起自己那份走进书房了。

  然而刚放下托盘,还没来得及在书桌前坐下,我就察觉到了异状。

  这个书房是我和威利共用的,尽管在九成时间里使用它的人是我——因为那孩子更喜欢在沙发上看书、写作业。书柜上摆的有我的书、威利的书,也有杨提督留下来的书。不过鉴于我们三人的阅读兴趣重合度之高,非要做区分的意义并不大。

  在家庭内务方面,我始终保持着一种被祖母规训出来的执著。我以作者姓名首字母的顺序来排列书柜上的书籍,同一作者的著作,则以出版时间为序,要是有某个作者在同一年出版了两本书,那就页数少的在前,页数多的在后。而威利·敏兹自然不会理会我的条条框框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把他感兴趣的书拿走,等你下次见到这本书,可能是在沙发坐垫的缝隙里、他卧室的枕头底下、飘窗的帘子后面,甚至是冰箱的夹层里。
  
  总而言之,他从来都是只管拿书不管还书的,不过我很少因此责怪他,毕竟这种坏习惯基本上是被我惯出来的。但这时我发现,在离书桌最近的书柜上,第二排的书籍很明显被重新排列过,而且整理方式和我的惯例完全没有关联。

  打破规则的书有五本,分别是:
  《墨与金之海》(Sea of Ink and Gold)
  《奥瑞斯提亚》(Oresteia)
  《改革:自由行星同盟与全宇宙的新思维》(Reform: New Thinking for Our Country and the Universe)
  《卢比孔河》(Rubicon)
  《海盗的意第绪语》(Yiddish for Pirates)

  标题首字母拼起来,正好可以连成一个词:对不起(SORRY)。

  我忍住马上冲到客厅把他抱起来的欲望,坐下来把早餐好好地吃完,这似乎是从医院回家的几天来,我第一次从食物里真正尝出味道。

  等我端着空盘子回到厨房的时候,威利也已经吃完早饭了,又坐回了早些时候我看到的位置。洗过餐具,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留下的暗号,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尤里安那么笨的话,那就只能直接跟你讲了呀……”他撇着嘴转过身来,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白纸。“那封信上威胁的对象是我,所以你才不想告诉我,对吗?”

  我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把在书房里考虑了很久的句子说出口:“没错。抱歉,威利,我不该瞒着你的。我只是担心你会害怕,但你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勇敢的孩子,我应该直接告诉你的。”

  威利点了点头,用那双聪慧的黑眼睛凝视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继续解释些什么。正当我以为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内心再次忐忑起来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

  “尤里安,明天早上在席尔瓦区的北条书屋有恩里克·吕佩的新书签售会,我可以去吗?在他的上一本小说里,我发现了几个疑点,比如詹姆斯·布莱克最后杀死贝尔时用的似乎不是克劳迪给的那颗子弹,要是能当面问他就好了。”

  恩里克·吕佩是威利最喜欢的侦探小说作家,他出生于行星勒普兰斯,曾在警局担任刑警多年,对于犯罪心理学有着深入的研究。他以其独特的想象力和精湛的推理能力,融入了丰富的知识和真实的个人经历,创作了一系列颇具吸引力的侦探小说。他的作品以其精细的人物刻画和细腻的情节著称,广受读者喜爱。在他的作品中,最著名的是《红色游戏》和《谜团四重奏》。而他去年出版的《美景谋杀》更是让威利爱不释手,连去图南岛旅游的时候也要把这本32开六百多页的小说带上。

  “我知道你很想去,但现在情况特殊,在把威胁信的事调查清楚之前,贸然出门是很危险的,你可以理解吗?”

  威利听了,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

  “好吧,那可以给我买一套实体书吗?今晚凌晨在网上书店有先行订购,听说如果能抢到前五百名下单的话,明天一早就能收到货。”

  “我一定帮你抢到前五百的名额,让你第一时间读到新书,怎么样?”

  “那就拜托你啦。”威利的语气没有我预想中那么高兴,但至少他微微地笑了。我用指节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次他没有躲闪。他脸上暖暖的,让数日来横在我们之间冰墙融化了些许。

  “不过,你一大早拿了那么多白纸在干什么呢?”

  “折纸。昨晚我看了一部很老的科幻片,结尾男主角手里拿的折纸独角兽很酷,我看完也想折一个。”威利把他的平板电脑屏幕抬起来,给我展示了影片的截图,“我找到了折纸教程,但总是在哪个部分弄错了,怎么都折不出电影里的样子。”

  他的表情有些纠结,一副苦恼极了的样子。我看着茶几上那几团被他折腾得惨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形状的折纸,忍不住笑了。

  “我们一起折吧,两个人应该能学得快一点。”

  于是,我们两个坐在毛线地毯上,开始一起研究怎么折独角兽。

  在这个娱乐方式丰富多彩的年代,折纸已经变成了一种相当小众的兴趣爱好。我也只是在福利设施生活的那两年里跟其他孩子学过一些简单的折纸,比如乌鸦、青蛙、小船之类的,都能在十五个步骤内完成。而威利想要的独角兽,光是图解折叠步骤都有三十多个,还有要用剪刀裁剪、用胶带粘贴的地方。不过只要是能和他相处的时间,我永远不会嫌多。

  一个小时后,两只用木浆纸叠成的米白色独角兽在铺满废纸的茶几上站了起来。威利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只,满脸的失落。

  “我叠出来的是不是跟电影里的一点都不像?

  “嗯,还是有一点像的。你要再试一次吗?”

  男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往沙发上一躺:“不要,我累了。”

  “我看啊,你折的比电影里的要好,还多了一双翅膀呢。”我笑着对他说。

  “尤里安,你喜欢这只独角兽吗?”威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黑色的眼睛一下子凑得离我很近。

  “喜欢。”

  得到这个回答,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溜烟跑到了我的房间里,回来的时候才兴冲冲地告诉我,说他把自己折的独角兽送给我了,叫我不要随便扔掉。

  我当然是答应了,即使他不要求,我也绝不可能把它当垃圾扔掉。

  “在午饭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这部科幻片还有一部续集,要一起看吗?”

  “好,等我去把茶泡好。”

  这次,我往大吉岭红茶里加了橘子皮、柠檬和香草糖浆。电影时长接近三个小时,节奏慢,而且我没有看过前作,所以看得一头雾水又有点昏昏欲睡。但和威利一起挤在沙发上看电影还是让我很高兴,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那场旅行前一样。

-

  晚上十一点多,我在卧室里接到了来自卡特罗捷·冯·克劳歇尔的视频通讯。卡琳告诉我,她刚结束长达七天的宇宙航行,从行星瓦尔帕沙回到了海尼森,因此前些日子没能来看望或是问候我。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她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淡红茶色的长发束成了马尾,干练地垂在颈侧,帆布旅行双肩包还放在身边的位置上,看样子是刚到家就给我来电了。

  “没什么大碍,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医生给我开的药让我睡得特别沉,平时我都能在七点半之前自己起来,现在闹钟不响我都睡不醒。”

  她把薄外套脱下来,递给了经过的男友克里斯托弗——那位金发的诗人也对着镜头另一端的我点头致意。

  “那是因为你太累了,趁现在多休息休息不是正好吗?”

  “这个家里要是同时存在两个懒人,那可就完蛋了。”

  卡琳闻言笑了,笑声清脆悦耳,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感叹。

  “……尤里安,你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勉强自己,去背负一些你本来不必独自承担的东西。我看得出来。”她直直望着我,目光即使隔着电子屏幕也如此灼人,“甚至此时此刻,你也还在勉强自己。”

  我怔住了,接着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在这个太过了解我的女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疲惫和无力。

  九年前,在春夏交接之际的那个凌晨一点,当我打着哈欠、拖曳着脚步,乘着夜色从军务大楼回到我和卡琳当时共同居住的公寓时,她也是这样端坐在沙发上,行李箱放在她脚边,看我的眼神与此刻一样犀利。“尤里安,我感觉你不在这里。就好像你的灵魂留在了伊谢尔伦,现在只是强迫着自己的身体继续行动。”离开前,她是这么对我说的。而我没有阻止她,任由她轻轻关上屋门,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是因为威利的事吗?”她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拖了出来,话语如手术刀般,准确而锋利地指向了病灶。

  “你是对的,卡琳。”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我攥紧了双手的拳头,告解般地,低声说,“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已经很难继续对他隐瞒下去了。可是要是告诉他,他从一开始就处于一场大骗局里,他会怎么想呢?”我甚至不敢想象。

  “你知道,尤里安,我曾经真心实意地恨过华尔特·冯·先寇布。”提起自己那位被称为“不良中年”的父亲,卡琳微笑着摇了摇头,“但归根结底,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也是爱我母亲的。”

  她顿了一下,紫蓝色的眼眸里多了一抹柔软,接着说:“威利是个聪明的孩子。而即使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你有多爱他,他又有多爱你。”

  “谢谢你,卡琳。”

  在这之后,我们又简略地聊了聊她在瓦尔帕沙的旅行。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十二点时,我和她道了晚安,并建议她早点洗漱休息。

  刚才对她的感谢,的确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对威利说出真相,明天等他一醒来就这样做。

  我拿起平板电脑,翻到了恩里克·吕佩的新书网络售卖页面。虽然给我提供诸多道具的那位“库鲁苏”小姐向我保证,既然收了钱,她一定能给我抢到优先派送的名额,但我还是想自己试一试。

  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我看着站在床头柜闹钟旁那只丑丑的小独角兽,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

  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电子时钟上显示的数字似乎出了些问题,闹钟明明还没响,上面却写着现在已经接近十点钟了。我扶着额头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是日上三竿——所以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对的?

  威利起床了吗?那么迟我没起来给他做早饭,他饿不饿?

  客厅里空无一人,洗手间的门半敞着,书房和我昨晚离开时一样静谧,客房一如既往地空空荡荡,连他的卧室里也没有找到那孩子的踪迹,这座房子前所未有地空寥、安静,一片死寂中只有我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凸显出来。

  威利不见了。

  这一认知在我的脑海中盘桓了几秒钟之后,突然爆炸开来。恐慌像章鱼一般,用它众多而湿冷的足腕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一瞬间我难以自控,一拳砸到了客厅与餐厅之间的隔断上,用轻体砖砌成的墙壁抖了抖,接着是一声闷响,我和杨提督的合照从墙上掉了下来。我蹲下把实木相框捡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
        
  是埃斯德雷斯·普久拉或者谁派人来把他绑走了吗?不,不太可能。我一边在客厅的地板上来回踱步,把地毯踢得变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先不说街区有宪兵巡逻,如果有外人入侵,就算睡得再死,我装的房屋报警系统也绝对会把我吵醒。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是威利自己从屋子里出去的,可他是怎么打开电子锁出去的呢?

  走到屋门前,看见贴在指纹扫描处的透明胶时,我找到了答案。

  或许威利只是在家里呆得太闷了,想到屋子外面散散心。我试图安慰自己。毕竟如果他独自一人离开银桥街的话,警卫必然会把他拦下来并立马通知我,而我根本没有接到警卫处的来电。

  可站在门廊上四处张望,屋外也没有他的行踪,倒是看见了我们的邻居克莱顿·阿特金森在花园里辛勤劳作的身影。我一口气穿过马路跑到了他面前,百米冲刺的架势把他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了?敏兹将军,我从来没有见过您这么慌张的样子。”微胖的男人放下洒水壶,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惊讶地问道。

  “阿特金森先生,您有看见威利吗?”

  他摇了摇头。“我是二十分钟前出来的,没看到你们家有什么动静。不过,门廊上有一个包裹,似乎已经放了很久。”

  我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在刚才的慌乱中,我完全无视了地板上出现的东西,阿特金森先生一提醒,我才留意到那个包裹的存在。从大小判断,包裹里的无疑就是我亲手给威利抢到的小说了。可要是威利从屋子里出来了,怎么会把它扔在原地不拿走呢?

  昨晚被我反复刷新的页面再次出现在眼前。我想起配送方式那一栏是这样写的:商品由无人驾驶送货车自动派件。

  折纸独角兽、没有按时响起的闹钟、胶带上的指纹、一大早在家门前停下的无人货车……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我立马下令让警卫处调取街区出入口的监控,一旦找出那辆无人货车的车牌号就追踪它的位置,而自己也跑回家里草草换了身衣服和鞋子,用夹着车钥匙的手指边走边扣上衬衫的纽扣,火急火燎地走进了车库。

  启动车辆的时候,一种酸痛的感觉开始侵蚀我胸腔里的器官,让我呼吸困难,花了整整四次才把车匙正确地插进钥匙孔里。原来从昨天早上开始,威利就盘算着怎么从我身边离开吗?用五本书籍摆出的“对不起”、折纸时,我们的手碰到一起产生的温暖、看电影的时候,他笑着夸我泡的茶好喝,这一切也只是逃跑计划的一部分吗?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他到底骗了我多少?

  然后我可悲地意识到,这一定就是威利一直以来的感受。

作者语:文中提及的书柜上的五本书(虽然其中一本被我魔改了标题)和电影都是真实存在的。

第九章

  对于自己能否青史留名,我是没什么信心,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倘若后世有历史学家想要研究尤里安·敏兹这一个人,绝对绕不开杨文里,以及我和杨文里的情谊。两年前的杨元帅纪念日,我在一篇社论上读到他们的描述:“尤里安·敏兹对杨文里元帅的爱,是儿子对父亲的爱,也是学生对老师的爱。”也曾经有人在电子小报上发文,揣测我对杨提督抱有超出父子、师徒之间的感情。

  亲情、师生情、爱情——似乎都难以概述我对他的爱,或许给这份感情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本身就是件没有意义的事。

  那我对威利·敏兹又是什么感情?

  我常常回味把他从培养舱里,从那潭禁锢他的生命之水里抱起来的那一刻。他用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眼睛,将我埋藏于心底、编织进骨血的同一份爱再次唤醒,糅合了希望与悔恨、惊喜与愧疚。

  他是宇宙赐予我的第二次机会,是此时此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无意把他困在我身边,如果某天他选择离开,我一定会亲手为他推开大门。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能是因为这种理由——尽管我还不能确定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

  信息提示响起,我把地上车停靠在路边,把手抬起来点击屏幕接收文件的时候,可以看见方向盘的皮质把手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接收信息后,车载导航屏幕上显示着三条不同的路线:第一条,是宪兵刚刚发来的、早上经过银桥街23号的无人货车的行驶路线;第二条,是我给威利的那个装有定位器的手表的行动轨迹;第三条,是从我所在地到举办恩里克·吕佩新书签售会的北条书屋的导航路线。

  第一条、第二条路线的前半部分是重合的,由此可以推断,威利确实搭上了那辆无人货车。但车辆离开银桥街的半小时后,到了塞尔塔戈大道,两条路线出现了分歧,无人货车继续向北行驶,定位器的轨迹则向西出发,从运动速度可以看出它同样在一辆汽车上。

  但威利明明已经知道那支石英表里有定位器,带出去一定是为了使障眼法吧。可聪明如他,必然知道我明白这一点,故意把它带在自己身上来干扰我的判断,似乎也是一道可行的计策。而无论哪个答案,只要有可能与他的行踪相关联,我就不可能视而不见。这让我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我曾经在心里发誓,这次绝对会保护好他,可此时我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万全的把握。在外面,有人要他生,有人要他死。有人把他当作未来的希望,有人把他视为过往的余孽。有人想得到他的血,有人想利用他的脸。我竟然就这样放他一个人跑了出去。是的,他是个机智又坚强的孩子,但他才八岁,瘦瘦小小的,手无寸铁,一把就可以抱起来,走路走累了不想爬山的时候还会朝我撒娇,似乎谁都可以轻易把他无情地取走,而万一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我没有及时赶到该怎么办?万一……

  在我即将被决堤的记忆所淹没时,视频通讯铃声响起,是陈锐凡中尉,她被我派去追踪第二条路线。

  “敏兹将军,我已经把定位器所在的车辆拦下来了。”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这不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只有手表,人不在。他把手表放到这辆小货车的车斗里了。”

  我关掉麦克风,往方向盘狠狠地砸了一拳,恐惧与焦躁的风暴在胸腔里肆虐得愈发猛烈。深呼吸两次后,我才重新打开麦克风,告诉陈中尉,威利的学校就在她的位置附近,请她马上去学校里找人。在结束通话之前,她甚至小心翼翼地安慰了我一句。

  又过了几分钟,宪兵队的通讯传来。他们联系快递公司停下了那台无人货车,车上没人,调取车厢内部的监控发现,那孩子是在货车过路口等红灯时,把手表从窗户扔出去的。而在那之后货车又开出了五个街区,在晨光路35号停下投递货物时,他才趁机跳了下去。画面里的他背着先寇布上将送他的书包,缩成一小团躲在一个装着洗衣机的大纸箱背面,下车前甚至还从容地望了一眼监控摄像头。

  这个狡猾的小骗子!我暗自感叹道,命令他们在威利的下车地点附近搜寻,但我有一种预感,他们大概都会无功而返。

 -

  从北条书屋走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为一会儿如何向菲列特利加报告此事打腹稿,有必要的话或许得采取紧急措施,比如设卡盘查。回到了车上,我开始编辑短信,准备把情况通知林茨、卡琳、先寇布、卡介伦、巴格达胥——他们都是威利真实身份的知情人,同时目前身在波利斯市——请他们帮忙。

  才刚写了两行,我的思路就被铃声打断了,转过头一看,是来自达斯提·亚典波罗的语音通话。在我退休之后,他打电话给我,要么是约我出去吃饭喝酒(尽管只有他在摄入酒精),要么是向我抱怨天抱怨地,而此刻他人应该还在布拉塞尔,看样子对眼下的困境起不了什么积极作用。我心烦意乱,直接按了挂断键。

  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养成了一个默契,如果直接挂断来电,就是表明“我现在没空、没心情”,那这时谁都不要再打扰对方,为彼此留出空间。但他的第二通来电很快便不屈不饶地响了起来,意味着这是特殊情况。

  “怎么了,达斯提?”我压下心中的不耐烦,问道。

  “尤里安,是你叫威利来我家的吗?”他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充满疑惑。

  “什么,威利在你家?”我诧异地反问道,这着实在我意料之外。

  “对,我刚从布拉塞尔回来,会议提前一天结束了,”接着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笑意,“一打开家门,就看到他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把冰箱门打开了,在那儿吃我的雪糕呢。问他怎么在这里,他说是你送他来的,但看来不对吧?”

  “让他接电话。”一边说着,我已经发动地上车,切换到了手动驾驶模式,一踩油门将那家书店远远甩在身后。

  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小的交谈声,手机似乎已经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威利?”只是念出这个名字,只是知道他听见了我的声音,我的不安与焦虑就消失了大半,连胃里翻滚的惊涛骇浪也平息了下来。

  “嗯。”他回答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鼻音,仿佛还在为他中道崩殂的逃跑大业而叹惋。

  “不准再乱跑了,乖乖呆在达斯提叔叔旁边,知道吗?”我皱起眉头,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很傻,因为这是语音通话,威利根本瞧不见我的脸。

  他没再回应,而我已经能想象出他扁着嘴把手机塞回亚典波罗手里的画面。

  “他怎么能进你家房子的?”我问道,一边闯了今天的第四个红灯,也不管最后会收到多少张罚单了。

  “你住院那几天他不是在我家过夜吗,我图方便就往系统里录入了他的生物信息码,所以他可以直接开锁。”

  “这孩子,真不愧是……”我叹息了一声,“达斯提,帮我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

  “行。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吗?他这是在离家出走?这叛逆期来得也太早了吧,看来比起你,威利还是更喜欢达斯提叔叔啊。”他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说道。

  “除了吃雪糕,威利在你家还干了什么?”也许还得过段时间,我才有心情配合他的揶揄,和他斗几句嘴。

  “嗯……”亚典波罗似乎环视了自己的房子一圈,“在厨房的柜子里拿了一些零食,我书房里的书柜好像也被他动过。”

  “好,我知道了。他今天还没吃过饭,我往你的地址点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尤里安,拜托你好好开车,我来点吧。”

  我忘记提前放慢车速了,因此正午时分,地上车开到亚典波罗家门前时,轮胎随着紧急制动在沥青路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推开车门,刚把脚放到路面上,我就被安全带狠狠地扯回了座位,才后知后觉地把锁舌从带扣里拆出来。

  亚典波罗给我开了门,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我在电话里听到的语调那样轻快,苔绿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用下巴给我指了指,那孩子正坐在淡黄色的绒布沙发上,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眼睛微微发红。

  “威利——”我快步走到他身边,才说了两个字,他就转过了身子。

  一堵无形的墙随之竖起。那堵墙看不见摸不着,我却能切身用双手感受到它的冰冷与厚重。每一次他转身背对我,都像一块坚冰砸在我身上。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而今天尤为疼痛,因见到完好无损的他而褪去的酸楚又在胸口淤积起来。

-

  作为离家出走的惩罚,我取消了威利今天的晚饭。他甚至没有提出异议,听完就一声不吭地拎着自己的书包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整个下午在沉默里度过,似乎又回到了几天前我们冷战的状态,但我知道,这一次事态要严重得多。亚典波罗偷偷告诉我,威利似乎在他到家之前哭过一场,但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那孩子都不肯透露半句。

  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去亚典波罗家,在那之后他打算怎么做,种种疑问,我也一个字都没从他嘴里撬出来,以至于凌晨两点半,我还侧躺在床上思考这些问题,它们像一根根带刺的藤蔓,缠住了我的五脏六腑。紧绷了大半天的肌肉已经无比疲惫,手臂也被压得发麻,但我还是无法入睡。

  我叹了口气,下了床,踩着拖鞋走到威利的卧室门口。上锁功能被我解除了,所以我能够不声不响地把门打开。

  房间里很暗,虽然有几缕星光从没有拉好的帘子间洒进来。那个多功能的电子钟不再闪烁,屏幕一片灰暗,躺在地板上。而卧室的小主人趴在床铺上,被子盖住了半张脸,身子在黑暗中微微起伏着。

  他在这里,在我身边,在我眼前。呼吸着,没有伤口,没有流血。这就够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威利不敢一个人在黑暗里睡觉,我想,也许跟他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待了将近四年有关,于是我给他买了一盏小夜灯。不过在六岁之后,他就不怕黑了,但那盏印着卡通太阳图案的小灯依然插在床头插座上,这样就算他半夜被噩梦惊醒,也能及时找到不刺眼的光明。虽然据我所知,他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

  此刻更需要光明的人是我。我把小夜灯打开,让柔和的黄光照亮威利的脸。他睡得不太安定,紧闭的眼皮有些肿胀,眉毛拧起,让他眉间出现了与他稚嫩面容不相称的褶皱,让我想要轻轻将其抚平。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在第八次伊谢尔伦要塞攻防战后,杨提督曾经大病一场。那时因为担心他在半夜发起高烧,我会悄悄在深夜走到他的房间里,用红外线测温仪给他量体温。那年他三十一岁,不知是出于人种优势还是良好的心态——大概是两者皆有——他看起来比舰队里的同龄人要年轻许多。然而在床头灯的照射下,还是很容易发现他面部皮肤新长出的细细皱纹,但他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孩子气。让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古老喜剧片:一个小男孩向游乐场里的古旧许愿机投了25美分,一觉醒来竟如愿成长到了三十岁。他有着大人的身体,却带着一颗童真而纯粹的心灵,所以总是稀里糊涂的,在属于成年人的世界里走得跌跌撞撞。

  想到这里,一种柔软的感觉充盈了我的心灵。我伸出手,正要抚摸威利的额头,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威利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我俩面面相觑——原来刚才他一直在装睡。

  “给你。”他揉了揉眼睛,从床铺上坐起来,拿起挨在床边的背包,然后把它的拉链拉开,里面竟然塞了几包膨化食品和几根巧克力棒。

  “这是从达斯提家拿的吗?”我感到啼笑皆非,“有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他后来同意了。”威利理直气壮地说。

  “好吧,那你要吃吗?”

  “……我吃过了。”这下他就有点心虚了。我看了一眼桌边的垃圾桶,里面确实有好几个五彩斑斓的镀铝塑料食品包装袋。

  我忍不住笑了,接过他的小书包,放在一旁。

  “威利,我有些话要告诉你。”我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多一天的隐瞒,只会多一分猜嫌与误会。被最亲密的人所欺骗是什么感受,今天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威利似乎已经等待了这个时刻很久。他抬起头望着我,黑色的眼睛里映出小夜灯的光彩,往床铺另一侧挪了挪,给我在他的小床上腾出了位置。

  我在他身边坐下,也把双腿伸进薄薄的空调被里,一起靠在床头。他幼小的肩膀挨着我的手臂。

  “前几天我收到的威胁信,上面写了这样一句话:‘威利·敏兹是自由行星同盟复兴的希望。’”我选择了最近发生的事作为切入点,柔声说出了下面的话,“对方会这样写,是因为你是杨文里提督的克隆人。把你创造出来的人,是一个名叫盖伦·吉里泽的帝国人,五年前我们把你从他手里救了出来,但一直到现在,都有人想要得到你的基因为自己所用。”

  威利的瞳孔放大了,攥紧了手里的被单,但他的反应比我预想中要平静得多。

  “其实我猜到了。”他轻声说,微微颤抖的声音里了然多过失落,“大家都说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菲列特利加阿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抱着我哭了……你一直在监视我,图南岛上那些人非要给我抽血,你和先寇布上将在病房里的谈话。尤里安,我不是傻瓜,我想直接问你的,但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骗我。我只好自己去找答案,今天才在达斯提叔叔的日记本里发现了线索。”他很少说一口气那么长的话,所以讲到最后,气息都变得紊乱。

  “你跑去达斯提家,就是为了看他的日记本吗?”

  “嗯,在他家住的那几天,我发现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而且还把日记本随便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他点了点头。“根据日记本里的记载,五年前,他在‘布罗拉-2Q’号上找到的是一个黑头发绿眼睛的男孩。就当这是他不小心写错了,可为什么在接下来的日记里,都对这个男孩只字不提呢?而且,这几年来,他没有记录任何关于我的事,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或者不能提及一样。所以我根本就不是那艘飞船上的男孩,对吗?”

  “没错,威利。对不起,我们骗了你,那是因为当时我们想要保护你,不得已才那么做的。”我屈起一条腿,把身子转向他,让我们双目对视,“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可以接受真相了。抱歉,我应该早点明白这一点的。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对你隐瞒任何事情,并且一定会尊重你的选择和感受。你可以原谅我吗?”

  “说谎的事,我早就原谅你了。”威利眼里的光芒闪烁了几下。“我感到难过,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克隆人,而我不想做杨文里的克隆人。”

  “为什么,你讨厌他吗?”我的心脏再一次揪紧了。

  “不是的,我羡慕他。我想,尤里安和大家会爱我,是因为你们爱着他吧。”他的语调不再平静,出现了鼻音,“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杨文里的血,所以你们才会在乎我,而也是因为杨文里的血,才会有人因为我而受伤。你、陈队长、奇吉舍夫少尉和施泰纳上士,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比如安德森小姐,她就是为了保护我而死去的,对吗?”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尤里安,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你们也会因为我而死。”

  最让他痛苦的是自己的存在给别人招来了苦难——这让我一阵心疼。

  “威利,你听我说。”我用手掌从他的后脑勺一路抚摸到他的颈脖,在后颈上轻轻捏了一下,“没错,如果你不是杨提督的克隆人,我们根本不会相遇,你也不会来到我们身边。但你看到我们的邻居阿特金森先生是怎么种花的吗?不是把种子埋进土里就了事的了,还得每天为它施肥、浇水、除草。就像我们对你的爱一样,你的血脉只是一颗种子,它能够生根发芽,开出花儿,是因为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你本身就是个值得被爱和关心的好孩子。”

  我用拇指抚过他开始泛红的眼眶。“你会为他人的牺牲感到悲伤、愧疚,是因为你有自己的情感和人性,这就是一种美好的特质。而且,你要知道,你并不是导致了别人受伤、死亡的原因,大家愿意舍身保护你,是因为我们相信自己在做正确的事。真正有罪的是那些伤害他人的人,而不是你。”

  见他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显示他不那么信服,我接着说:“其实,你不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杨提督的克隆人。在见到你之前,先碰到的是由吉里泽养大的克隆人,当时他比你大两岁左右。”

  “他是个怎样的人?”这让威利提起了十二分兴趣,耳朵几乎要竖起来。“和我很像吗?”

  “长得很像,但他被盖伦·吉里泽灌输了很多军国主义观念,所以整个人对战争显得相当狂热。”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其他方面,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但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虽然你的DNA来自杨提督,但你的所有情感和想法都是独特的,你的生活经历和个性是属于你自己的。”

  “那个克隆人,他后来怎么样了?”威利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个孩子的结局,眉宇间染上了忧伤。当我语气沉重地把在毒气室里发生的一切复述给他听后,他咬了咬下嘴唇,轻声说,“如果我是他,我也会做一样的事。”

  “我想也是。所以你看,威利,为自己关爱的人冒上生命危险,其实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就像在图南岛,你为我做的那样。你用手枪指着自己的脑袋来救我的时候,会觉得是我的错吗?”

  “当然不会了!”

  “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的。”我擦掉从他眼角滑落的泪水,那盏小太阳的光线把他的泪珠都染成了金色,“威利,你是一个真正的人,不是谁的替身或是附属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爱你,绝对不会抛下你。以后我们会一起度过每一个难过的时刻,你不必害怕,我会陪你走到你长大成人,直到你可以独立自主为止。”说着说着,我的鼻子也有点发酸,“威利,你救了我很多次。如果非要说你和杨提督有什么关系的话,我想你一定是他派来保护我的。那么,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替他守护我吗?”

  他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在我们拉勾起誓的时候,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说谎的人要……算了,还是不要了……”

  这是威利五岁之后,我们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他背对着我,侧躺在我怀里,毛茸茸的脑袋顶着我的下巴。他是小勺子,而我是那只大勺子。

  他的呼吸在我胸前慢慢变得均匀,我吻了吻他的后脑勺,伸手关掉了亮在床头的小夜灯,让房间重新回到怡人恬静的夜色里。

  “晚安,威利。”

  “晚安,尤里安。”

尾声

  宇宙历811年,8月22日,下午五点。

  陈锐凡中尉抱起威利,让那孩子把阿特金森先生为我们画的肖像画挂到了电视机顶端的墙壁上。在暑假结束之前,我们的新居搬迁总算是完成了。在那副画像旁边,还挂着我们在莎洛特婚礼上拍的照片、当年第十三舰队的合影,以及我、菲列特利加和杨提督一起野餐的合照,等等。

  这间皮洛普大道42号的公寓比我们在银桥街23号住的官舍面积要稍小一些,但装修风格温馨,房屋内部采光良好,还有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我们在阳台上摆了两张藤编躺椅,一张玻璃圆桌。十几个空花盆还堆在阳台角落,我打算也培养一下自己的园艺学爱好。

  奥利比 ·波布兰和先寇布上将坐在客厅里的棉麻沙发上,争论得有来有回,达斯提·亚典波罗则摇晃着高脚杯,在一旁被他俩的谈话逗得合不拢嘴,时不时插上两句。菲列特利加和卡琳坐在茶几另一头的沙发上,低声交谈着什么,年轻些的那位女士在某些时候会对年长者的话语轻轻点头。

  卡斯帕·林茨上校最近染上了摄影爱好,举着他的新相机在显得有些拥挤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卡介伦上将和巴格达胥准将靠在露天阳台的栏杆上,满脸愁容地对着他们手里的一张统计图表指指点点。

  而我呢,和奥尔丹丝夫人还有莎洛特一起,在开放式厨房里为今天晚上的烧烤派对做准备工作。

  当电视机播送到某一条新闻的时候,热热闹闹的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个月前,当时在森林里遇到的小女孩联系了我,表示愿意接受采访,向所有人说出那晚的真相。虽然辟谣的传播度远远不如谣言广,但至少她站了出来,还给威利一个清白。

  而在我们把串好的鸡翅、火腿肠、羊肉串、土豆片等烤串装在大铁盘里搬到厨房时,众人又沸腾起来。

-

  烧烤派对在公寓后方的一个小山坡下举行。威利胃口很好,但毕竟还是个小孩,把每种烤串都尝过一遍就吃撑了。他表示,自己最喜欢的还是饼干夹心烤棉花糖。

  山坡顶上有一棵苍劲的大榕树,横着伸出的粗壮枝干上挂着一道由麻绳和木板组成的小秋千。我和威利慢慢走到了山坡上,推着他在小秋千上小幅度地荡了一会儿。

  伙伴们的欢声笑语从篝火旁传来,和头顶的蝉鸣交织在一起,虽然嘈杂,却一点儿也不惹人心烦。

  我们一起躺在草坡上,让细嫩的草丝温柔地挠着我们的后颈,泥土的芬芳包裹着我们。海尼森北半球的夏日星空笼罩在我们的头顶,有些星星闪闪发光,像是银色的细沙,洒落在苍穹之上,有些则宛如淡淡的烟火,在天幕边缘朦胧地涂抹开来。

  “尤里安,我们刚刚在看的,是同一颗星星吗?”威利突然抬起手,指了指天上那条银色河流的某处。

  我笑了,说:“我曾经问过杨提督一个一模一样的问题。”

  “杨文里是怎么说的?”

  “他说,尤里安,你不必我和注视同一颗星星。”

  “但尤里安,现在我想和你注视同一颗星。”

  这再次让我想起了杨提督。这是似乎十二年来的第一次,我能够不疼痛地回忆起那个男人。

  威利转过头来,用明亮的眼睛凝视着我,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小,却让我感觉自己握住了整个世界。

  我用坚定的力度回握了他。相视一笑后,我们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浩瀚而神秘的宇宙。

  那些遥远的星辰,也像此刻的我们一样,平静而不痛苦吗?



-END-


后记

  历时两个月,我在银英的第一篇同人《人造太阳》终于完成了。首先要感谢我的朋友 @大写的H ,从脑洞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支持、鼓励着我,在创作过程中,她给我提供了许多不可或缺的意见和建议,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这篇文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完成。为此,我衷心感谢她。

  按最初的计划,本文应该是一部十万字左右的长篇。但大家都知道创作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为了让整个故事更加紧凑,我中途更改了大纲中的重要情节,删减了许多内容,最终让本文变成了如今勉强达到六万字的中篇。

  虽然《人造太阳》的正篇部分已经完结,但尤里安和威利·敏兹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些写在大纲里、却没有在正篇里写出来的情节和桥段,将来会以番外的形式释出,敬请期待。

  感谢读到这里的您。冷坑创作不易,如果我的文字曾经在某个时刻打动过您,希望您能留下宝贵的Kudos或评论,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百忧解
2022年12月9日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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